[認真看] 鋪天蓋地的解構:羅宏鎮的《哭聲》/李長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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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熟悉《追擊者》、《黃海》的觀眾而言,羅宏鎮細膩扎實的邏輯推理,明快緊湊的敘事節奏,讓犯罪偵緝的過程複雜難辨,又富含飽滿的人性面目,堪稱犯罪偵探電影的經典。而今年在坎城影展備受矚目的《哭聲》,羅宏鎮則採取了完全不一樣的策略:解構(déconstruction);如果說《追擊者》、《黃海》像是逐漸透過蛛絲馬跡,將真實「建構」起來,那2016年的《哭聲》看似誇張的類型片綜合(犯罪、偵探、恐怖、幽靈、驅魔、東方、西方),卻實在於瓦解類型,並將觀眾推入十里迷霧,並且完全沒有要拉你一把的意思,任由你解釋、懷疑、猜測、解釋不斷地意義輪迴。簡單來說,羅宏鎮(有意或無意?)地運用了解構策略,讓《哭聲》看起來爆爛,或超好,端看觀眾的判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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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----詮釋的削弱與增殖-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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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有100個人(誇飾法)傳訊給偽小編,跟我討論《哭聲》道底想要幹嘛,普遍性的燒腦現象,令我十分好奇這部電影究竟促成了什麼。羅宏鎮運用了模糊、混亂的線索,打造了一個「羅生門」,當觀眾想要透過推論的方式接近真實,卻永遠可以在合理的關聯性中,找到一個不合理的缺陷。有評論認為,羅宏鎮在電影的後半段失速了,但我認為,這是一個策略性的敘事手段,在每一條合理的路徑中埋藏一樁矛盾,讓所有的解釋都有可能,同時也都不可能。如同Jacques Derrida說明的「理解的不可能性」,以統一與矛盾的同時存在,來削弱詮釋的力量。但有趣的是,讀者們反倒得出了各種解讀,這樣看來,「理解的不可能」反而令詮釋增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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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------瓦解二元性-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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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宏鎮的企圖在於使人反思「法」與「暴力」,開放所謂正義與善良的價值設定,並且以解構二元對立的方式來進行。人類生於真實世界,對於事物的掌握與知識的增長,乃是依賴著「分類」的秩序,一組組的二元對立,是最基礎的邏輯來源。但Derrida認為此二元對立造成了社會不平等,當我們高舉了善,貶抑了惡,卻常簡化善惡複雜的內在圖像,滑落到某種危險的中心主義中。因此,Derrida提倡「解構策略」,以其揭露文本結構與其西方形上本質(Western metaphysical essence)。「解構」的分析方式通常是圖瓦解此二元性,呈現出這兩個對立的面向事實上是流動與不可能完全分離的,而非兩個嚴格劃分開來的類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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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哭聲》裡我們可以看到許多二元對立的設計,但不斷暗示著二元對立的缺陷,如片頭與片尾都出現的金魚草,象徵著內與外,但家屋與家人似乎比外頭更危險;另外像是女孩與女人,而女孩卻有著超齡的對性行為的淡定;最精采的韓國薩滿教與日本邪教的巫儀式鬥法,看似針鋒相對,仔細切開分鏡後卻發現他們並不一定是交集對立的。羅宏鎮本來就擅長在劇情中裝置善惡難辨的掙扎,而《哭聲》則變本加厲的將矛盾作為瓦解偵探過程(理性邏輯的)的敘事手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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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-----法律與暴力-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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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宏鎮在《哭聲》中設置了一個「具體」與「抽象」共同呈顯的世界,警察、村民、家人、女孩等一般人是日常世界的「具體」,而本劇的關鍵,「日本和尚」、「韓國道士」、「女鬼」(或是一種韓國的神祇)是「抽象」的力量,也就是說,電影中「具體」的故事走向,是完全受到「抽象」的力量影響,此「抽象」即是權力、信仰、價值等。「日本和尚」、「韓國道士」、「女鬼」之間的關係互動,就是《哭聲》中常民生活的抽象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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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察主角象徵為日常世界的「法律」,在發生連環殺人滅門慘案的村落裡起著「仲裁」、「維護」的作用,警察也是「日本和尚」、「韓國道士」、「女鬼」的主要互動對象。因此,警察在害怕、懦弱、衝動、狂暴、無知的情感干擾中,想要做出正確、正義、正常的法之判斷,但警察如觀眾一樣,我們都陷入了二元判斷的迷宮中。《哭聲》一片乃企圖解構法內部的暴力對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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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暴亂迷離的孤島村中,警察高舉起「法的可強制性」,即正義,而其正當性則來自於對「日本和尚」、「韓國道士」、「女鬼」判斷,判斷什麼行動是正義的,而羅宏鎮並沒有給個答案。Derrida說,解構是以無限的正義觀念為基礎開展,這部電影的奇妙之處,在於「日本和尚」、「韓國道士」、「女鬼」的善惡、好壞、內外、神鬼、真假等等判斷,用各種不同的排列組合都說的通。正義的矛盾,恰恰打開了正義永無止盡的討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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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-----向死而生-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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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的最後,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場景,警察的拯救完全失敗,而當輔祭質疑日本和尚是否為惡魔時,全片裡從未出線的惡魔才真正現身,在恍然大悟中我們瀕臨真正的絕境(aporia)。讀者/觀眾總以為解構完了,就是結束,但事實上並非如此;Derrida認為,解構在於面對「絕境」,而不是企圖拆解、消散、驅離。導演羅宏鎮並非放棄善良、正義與法律,而是期盼去面對其困境、絕境。
#好拉真得很沒有邏輯
#為甚麼一定要有邏輯